*
他觉得自己发现了Gin的一个微小的弱点,又难以置信。
那是朝夕相处之下,才可能注意到的细节。男人僵着脸,仿佛没有任何不同,长衣裹身,礼帽周正,微微翘起的发梢都透着一丝不苟的严谨。但他注意到了,Gin的呼吸间压着细小的喘息,脖颈上一圈细密的薄汗。
却没有去寻冰镇的啤酒。
更加沉静,又更加暴躁。Gin瞪着一双三白眼恶狠狠地问他,这是什么。
王牌卧底对着餐桌上自己炒的西兰花无言以对,还有一点奇妙的挫败。
难吃归难吃,以往不都是这样的。他无辜地想。
一刻钟后Vodka端着外卖盒趾高气扬地送进了男人的房间。赤井对着那张威逼利诱下抢来的外卖单眉头扭到了一起。
白饭配味增汤,再加两块冷豆腐。烤青花鱼和大块煮物只动了一口,他处理垃圾时看得清清楚楚。
所有线索指向一处。
“该不会是……牙疼?”赤井皱着眉试探性地向身边的人求证。美艳的女人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疑惑时的表情倒是挺真挚的。”
他啧了一声表示不想再理这个话题。尤其此刻男人并不在旁边,他甚至没有装腔作势的兴趣。
赤井是见识过Gin的强大与冷漠的,恨不得刀在身上扎了个洞都懒得拧一下眉头。
不,又或者没那么冷漠,他想。
那些因为撕扯而破碎的皮肤渐渐透出红晕,血液顺着肌肉的轮廓蜿蜒而下勾出细细的纹路,彼此的身体在冰冷的夜里燃起灼热的温度,他强硬地按着男人的肩膀压向软枕,坚硬的指甲剜入伤口床铺上一片艳红,粗重的喘息下男人咧着嘴回给他一个挑衅的笑。
Gin的眼睛那么亮。
太可恶了。
他俯下身去,口齿间溢满血的腥味。
“智齿,四颗。”
Vermouth给出一个简单的答案。
赤井觉得她仿佛在逗他。
“不太严重,只有左上那颗偶尔会疼一下。”女人平淡地补充着,随即又嫌不够恶劣般补充上多余的信息。
“我以为跟他睡过一张床的肯定会知道呢~”
条件艰苦时Vodka也不是没跟他们躺过同一张地铺,赤井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仍然觉得Vermouth在逗他。发现弱点,铲除弱点,这是这个世界里每一个人都熟知的生存准则。
“为什么不拔了?”
尤其还是这么简单的威胁。
牙疼这个事可小可大,独居多年的赤井秀一对此格外了解。他也曾为自己年轻气盛时的肆意妄为付出过代价,深深知晓通宵达旦的工作并不会让神明多给一些眷顾,哪怕是为了世界的和平。牙髓溃烂的疼痛多半让人难以抵挡,中枢神经仿佛特意为恶鬼开辟了一个空间任其游荡,脸上却丝毫看不出半点异常,甚至换不来朝夕相处的同事的半句问候,只能微笑着点头问好聊一聊天高气爽或者CIA还是那么惹人讨厌。
Gin这几日的行事风格带着明显的烦躁,对他的讨好与亲吻也冷淡异常,偏过头去愤懑地给出一句“要做快做”。那是强压之下身体的痛楚投射在精神上的折磨,引导决策试图让一切都快速结束,却又只能回到无可奈何的隐忍中。若是在这种状态下短兵相接,他原本只有两分能扼住对方要害的把握可以变成八分。他相信任何人都可以。
而这原本是Gin不该留下的缺口。
为什么不抹杀掉。
他像是询问自己,又像是隔空问着那个人。
一贯拿腔作势的女人忽然笑得轻松又愉快,晃着他最讨厌的那种酒挑了挑眉。
“你偶尔也会问出很天真的问题呢。”
像是古老典藏里何不食肉糜的故事。
他迎上女人的目光。
“Gin或许上过很多次手术台,”Vermouth说,“但若非身不由己,哪有一回是自己主动上的。”
他眯起眼睛。
女人轻巧地说着,“他不相信任何人。哪怕是我。”
“哪怕是你。”
拔除四颗智齿算是一场小型的危险手术,无可逃避地需要注射麻药。半年里只疼三天,着实不值得冒这个风险。
但那终究是隐患。
他想起男人黑夜里高大的身影,和细吻下被他舔过的紧绷的嘴角和皱起的眉梢。
Gin不会把软肋交给任何一个人。
像是深夜里的一场幻觉,黑暗组织专属的酒吧里放着不合时宜的“CIA is on the phone”。
以后要多跟Gin睡同一张床才好。
他只有这个想法。
*
至于——
绵延不绝的深吻迟迟不肯结束,卷着舌头细数男人的牙齿,一粒一粒舔尽齿间每一处软肉,惹得Gin愤而推开他质问是哪国套路。
这就又是后话了。
聪明的人都有智齿。
绝顶聪明的得有四颗。
FBI的王牌探员从此对这条不靠谱的民间智慧深信不疑。
*
明美抱得他动弹不得。
这个善良的女人不属于这个地方,他从最初筛选下手目标时就已知晓这一点。哪怕他行事周全彻头彻尾地符合伪身份的所有预期与侧写,女人的直觉还是太敏锐了。他应付不得。
已经意识到哪里不对的女人依旧深情款款,赤井想他以后一定会带她出去护她周全。
但除此之外,他恐怕无法许诺更多。
戒备又多疑的Gin传来突发任务的指令。
他推开女人的怀抱,满含歉意地笑了笑。
负责替组织联系军火交易的人员出了异变,上层临时安排Gin接手。
然后,Gin选择了他。
赤井在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难以辜负Gin,任何意义上。
这个长年警戒的孤傲的男人给了他难以挑剔的默许,即便彼此都对他的可疑心知肚明。他想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对峙、僵持、扣动扳机后深情告白,但在那之前谁也不能动这个人。
他充分利用了这份不妙的情绪,杀敌时勇猛的像一个忠诚又愚蠢的愣头青。气场与行为间明显的不协调感令他看起来愈发可疑,却又无可挑剔。其他高层在不情不愿地恭维Gin时甚至会带上他。
“恭喜你得了个好搭档呀。”
“这个搭档活得还真长。”
名为Rye的青年挑挑眉心想这不是废话么,我还得等着把你们一个个送上审判庭呢。估计都是死刑,谁都逃不掉。
这种对其他高层不屑一顾的态度获得了Gin少有的赞赏,滚床单时吻了三分钟才被掐着脖子推开。赤井色气地舔着嘴角对身下人得意地眨了下左眼,掰着男人扼住咽喉的手按了回去。
才没有什么要做快做,这一刻必须细细品鉴。
因为Gin也是死刑的一员。
逃不掉的。
Gin不耐烦地瞪了回来,抬腿翻身把两个人换了位置。漫长金发直直垂了下来,落在腿间格外的痒。
“你是不是嫌活得太长了。”
男人居高临下。
他就笑。
“我的荣幸。”
伸手把那些过长的发丝别去男人耳后,虚伪得像一个礼仪周全的绅士。
Gin起身的动作太大,带倒了床头柜上的照片。他看着男人俯身从地上拾起了框架,却端在手里没有放回去。
“发现弱点,铲除弱点。嗯?”
照片上明美倚在他的肩上笑得甜美可人。
他就知道Vermouth一定会跟Gin通气。联手逼迫他大概是这对男女最热衷的游戏。
Gin点着明美的脸满脸戏谑地问他。
“你什么时候动手。”
他看着男人微微眯起的眼睛和情欲下绯色的脸,觉得这个表情真是危险又动人。
明美从来都不是他的弱点。但他不能吐露这一点。
他拿过相框随手丢下床,翻身把位置换了回来。
“放心吧。”
他低下身去,耳鬓厮磨间流出轻声的抚慰。
“我已经在动手了。”
*
茶发少女从未收起过那副不友好的态度。
她毕竟是聪明人。
宫野志保正眼都未看他,背对着他整理着实验器具。赤井便也假装不识得这空气中的尴尬气氛,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等着对方发话。
“最近组织里好像有些莫名奇妙的传闻呢。”
少女的声调里满含讽刺。她从一开始就不看好姐姐的这段恋情。
他也不是平平接下,一句话回得不太友好又意味深长。
“有你那些传闻奇妙?”
说得好像那个僵脸的男人会喜欢女人似的。
他可不信。
少女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成,转过身来冷眼看着他。
他做好了迎接斥责或嘲讽的准备。哪知半晌之后只迎来一句平淡的叙述。
“我姐姐是个好人。”
他大概是低看了她。
深潜入海的卧底先生忽然就笑了,深情又自然。
他想到自己暗暗许下的誓言,宽慰少女时说得稳重又深沉。
“我也是。”
*
他在装潢明亮的珠宝店里买了一枚戒指。
并没有太多特殊的用意,只是明美太好。莫名其妙的风声在组织里刮得正盛,难免会传一点到正牌恋人的耳朵里,还有她妹妹。当然是要安抚住的,他想。她是他立足于这个组织的根本。
服务周到的店员给出适度的恭维,恭喜他人生幸福即将迈入新的阶段。
从未与女人进展到这个阶段的卧底先生无辜地眨眨眼,心想他可没有这个意思。
上次军火任务的赏金全都买了一颗坚硬的石头。
用情人发的奖金给女朋友买戒指什么的,投稿到网路上大概会被渣男的大锅砸得半死。赤井微笑着接过店员包装精美的蓝绿色购物袋,思考了一下退货的流程实在有些麻烦。
最终昂贵的饰品被装在简陋的布袋里送了出去。
看起来诚实又正直的青年笑得局促,难为情地耸了耸肩。
“便宜货,”他顶着诸星大的名字说,“你随便戴戴。”
价值不菲的宝石被当做玻璃随意地套上了明美的右手,虚伪得如同这段精心设计的恋情。女人感动地抱着他不肯松手。
他微小地叹了口气,伸手回抱住这具娇小的身体。
亏欠太多。
管它呢。
*
原本就是为了任务。
一切都是为了任务。
餐桌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发出微小的震动,是Vermouth传来的信息。
[Gin出事了。]
啧。
*
赤井的心里有两分烦躁。并不是为信息本身,而是对因此感到烦躁的自己失望又惊诧。他压着心头的愠怒,不紧不慢地帮明美收拾餐具,洗净碗碟,把烛光晚餐的蜡烛一一熄灭,三小时后才不紧不慢地往诊所赶去。
当然,也没有那么不紧不慢。
他在抵达前小跑了一百米,装模作样地喘着气迈进了地下诊所的阶梯,帽檐下汗湿的刘海贴着额头,他思考着是该演一出搭档情深还是心机上位。
回敬他的是昏暗狭窄的走廊空无一人。
空荡荡的。
“咦,你过去了呀。”
女人在电话那头说得漫不经心又充满嘲讽。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Vermouth说。
“我又不是他什么人,还要在那等着不成。”
死了就死了罢。
女人的每一个字都透露着这个意思。
真是虚假的组织情义。
他的表演忽然便没了意义。
赤井想起男人偶尔松懈下来时的样子。在所有黑色衣物都被他丢进洗衣机后,Gin终于换上了一件浅色T恤,长发松松地绑在脑后。他单手撑着脸颊,满是嫌弃地用筷子扒拉着盘子里的西兰花。正午的阳光洒进来溢出一片暖色,男人忽然抬头挑衅都勾了他一眼,表情嚣张得与杀人前并无不同。他也只好微笑着叹了口气,解开围裙走过去俯下身来。
一个细碎的吻。
医生出来时满脸惊讶,对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大概黑暗组织原本就没有几个在意搭档生死的人,更何况还是为了那个男人。
他想起Vermouth的做派,觉得自己傻得像个好莱坞影片的主角。
“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再观察一晚吧。”
非正规的场所,医生交代得也很是随意。
组织的医生基本都是纯血培养,投入不菲也因此全科全能,除了癌症什么都能摸上一把。
他想起诊所门口挂着[桐桐齿科]的牌子。
“你的工作还没做完呢。”他微笑着挡住医生的路。
*
他并不想要一个没有弱点的对手。
但是Gin不能再有缺口了,他想。
*
那颗牙被放在他手上时,还带着酒精也擦不净的血腥气。医生机械地交代说原本情况就不乐观,横添一道伤口就更危险了。
说到底也是拿钱办事,又受了他若有似无的威胁,口气听起来很是生硬。
美颜的女人踏着高跟鞋姗姗来迟,香氛气息与消毒水混在一起衍生出一种奇妙的味道,令人很不愉快。
“你这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上位了。”
他用纱布擦着那颗新鲜的智齿,一句话说得甚是冷漠。
醒了就邀功,死了就夺位。这戏码合情合理,可惜骗不过这个女人。
Vermouth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说话时笑得意味深长。
“Gin不会领情的。”
他不作理会。
赤井拍了拍身上的衣兜,想找一个能用的容器。虎口拔牙留下来的东西,半是趣味半是深情,可不能随随便便就弄丢了。
没送出去的戒盒出现得格外适时。他忽然便笑了。
归他了。
那个警觉的男人丢了身体里最坚硬的一部分。
从今以后不知是会轻松两分,还是更加紧张疲惫。
那颗牙齿被嵌进盒中。他对上女人防备的眼神。
“他不需要知道。”
*
若我不能抚摸你死去的头颅,起码也已经握住了微小的一个部分。
*
“还给我。”
男人的声音冷淡,脸上满是一副看变态的神情。
大概还是难以忍受吧,自己的一部分被握在他的手里。
他相信Gin在意的绝对不是DNA检测一类的东西。
已经被拒婚一次的王牌先生挑挑眉。
“你确定?”
答复是清脆的上膛声,熟悉的枪管直直抵了过来。一切顺理成章又掩人耳目,酒吧里人声嘈杂,昏暗灯光里流淌着慵懒腔调,浅声吟唱着the best mistake I ever made。最佳观赏席的Vermouth巧妙地挡住了危险的凶器,远处的Chianti更是满脸即将搞个大新闻的兴奋,Korn倒是老样子,看不出是沉静还是激动。
——他真希望这么大阵仗是来追杀他的,而不是讨要一份无关紧要的人体组织。
这种遗憾的心理令他看起来无辜又无奈。
缓缓举起双手在胸前,微微向后与枪口拉出一段距离,一个低姿态。这是他最安全的模样,足够取悦眼前这个危险的男人,让他露出一瞬的满足和松懈,然后——
迎着男人不可置信的凶恶目光。
赤井单膝跪在了地上。
Vermouth眼明手快地拿过Gin手上的枪支藏进衣袋,周边的目光全部聚集于此,不明真相的路人开始喧闹起哄,识趣的DJ甚至把背景音切去wonderful tonight。
恍惚间宛如白日。
他掏出戒盒双手递上,笑得温柔又闪亮。
“Will you.”
*
“感觉如何?”看了一场精彩的八卦而心满意足的女人毫不走心地询问。赤井低着头没有答话,神情湮没在沉重地阴影里。酒保遗憾地拍拍他的肩,端上一杯免费的酒水。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微小的笑意。
“你说呢,”他反问道。 “我可是一天之内被拒绝了两次呢。”
Vermouth回给他一个懒得理你的眼神。
Tiffany的戒盒安静地躺在他的手里。他没有把它打开,Gin也没有。
他想,真是奇怪,他明明是按要求原物奉还的。
Gin当然没接。
咬牙切齿的。尴尬又恼怒。这个秘密他已握了太久,这一刻终于得以与人分享。他的从未与人言说的好意换成男人再也要不回去的一部分,从此禁忌般归他所有,这种奇妙的物欲令他莫名兴奋,嘴角的笑意难以抑制地扩大,仿佛握住了男人最柔软的弱点。
他抬起头。
“Best day ever.”
FIN
不知道在写啥……老大好像全程只出现被拔了个牙哈哈哈(蔫
感谢阅读。
21-6-17
lof真狡猾,自己能看到但实际被夹了?退出了就看不到了。
也不知道过一阵会不会把原来的放出来,看到有人说这篇没了,先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