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的剪刀』

他一早知道这是个无穷无尽的麻烦。

无穷无尽。

 

FBI收到消息，说最近的黑帮势力出现异动，具体情形还不清晰，但已足够引起注意。赤井的线人也跟他汇报，违禁药品市场风声收紧，他要的药品再也拿不出来了。

他想，其实也并不是真的弄不到。只是再往后，大抵就要他亲自出马了。

也许会暴露。也许不会。

 

赤井始终在衡量他能为如今的局面让步多少。

 

 

答案是一步不让。

 

 

伤得奄奄一息的男人却始终窝在他的家里。

他早该知道这种事情没有退路。

 

Vermouth坐在自家沙发上调笑地看着他。

他站在门口，觉得真是荒谬极了。房间里浸满女人浓烈的香水味，一个FBI对两个黑暗组织成员，恍惚间倒与当年没什么差异。自己莫不是被当做黑暗组织安插在FBI的一个据点了。赤井觉得女人不止高估了他当年与Gin的关系。

 

他笑笑说，“女人还真是喜欢出尔反尔。”

明明说了只将人送来再不管其他。

然后便忽然敛了笑意，冷眼说到，“我不喜欢对女人动粗。”

言下之意大约是赶紧滚，少给我惹无畏的麻烦。

 

美艳的女人倒也不恼。起身款款走到他面前，将一盒东西毫不见外地拍在他的胸口上。说，“放心，我也只是，不喜欢男人拒绝我而已。”

棘手地违禁药品“啪”地掉在地上。

 

他没有接。

 

同样坐在沙发上的Gin没有说话，眼睛上的纱布看起来像换了新的。染血的旧纱布堆在沙发脚下，一旁的餐桌上摆着高档外卖，看起来价格不菲。

还有陌生的酒。

 

Martini。

 

他卧底时就一直讨厌的酒。

 

 

伤重的人自然享用不了酒精饮料。他觉得Vermouth就是带来跟他挑衅的。

他的心里止不住的烦躁。

 

 

“少把你的情人养在我这里。”

 

 

他心里带着愠怒，说得却不动声色。但到底没忍住看了看沙发上的男人。

原本就稍显僵硬的面部被纱布盖了一小半。Gin自然是没有表情的。

 

Vermouth向前探了半步，身体更加靠了过来。女人精致的面容忽然在眼前放大，像是看穿了似的直直地盯着他，回击的话语也念得一字一句。

 

“那你可以丢出去啊。”

 

 

后来他说，我不喜欢对女人动粗。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在这些旧相识面前亮出王牌的气场也说不定。

 

 

空间终于恢复一片沉寂，只落下女人的香气浸在气息里挥之不去。除了偶尔温软的深情，其实他与男人相处的大段时光都是稍显尴尬的沉默，他或许还不习惯现在的情形。

他或许还不愿习惯。

 

赤井其实看得透彻。Vermouth大概真的不想Gin太过落魄，却也不愿插手其中。他觉得女人当真狡猾。

却又说不清自己的态度。

 

独居男人的沙发太小，他随意往沙发上一靠，手指背就碰到了坐在另一边的人。Gin的手指冰冷，发丝微凉。为了防止伤口化脓，房间里的冷气一直开得太低了。

骨髓里渐渐透出三分寒意。还有日渐明朗的不利局面。

他一早知道这是个无穷无尽的麻烦。

 

但是Gin没有抽回他的手。

他微微偏过头去，长久地盯着男人陌生的模样，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沉稳安定。

 

他忽然很想握一下男人的手。

 

但是晚了一步。Gin起身往房间走去。

他想Gin当然不知道自己在看他，所以白白浪费了一段暧昧的时光。赤井嗤笑一声，自己都感受到自己的目光忽然冷了下来。这段时日他的状态大概也就是在无谓的愠怒和恼人的暧昧中不停交替。他知道男人一定也感受得到。

 

赤井冷冷地盯着男人回屋的背影。看着他轻巧地绕过茶几，经过餐桌，与门边的植物擦身而过，最后进入卧室，消失在他的眼睛里。

畅通无阻。

就仿佛他还看得到一切。

 

他闭上眼睛，然后起身迈开脚步。

膝盖撞在茶几的边沿上还真是挺疼的。

 

 

Gin还是Gin。

 

他知道了自己的答案。

 

*

 

 

FBI并没有规定上班时间不可以刷手机。

网络时代，低头族遍地都是。清闲午后窝在办公室里盯着手机屏幕也不算什么违规违纪的事。

 

只是赤井原先并不是一个热衷电子设备的人。

何况他的办公室现在也并不清闲。

 

拜那个窝在他家里的男人所赐，现在整个业界都知道暗黑世界似乎发生了什么动荡，说不清何时到来的危险一触即发。表面上看起来一片平静，黑市里各类信息的交换已经漫天飞舞。FBI也忙得一团乱转，同僚各个面容凝重行色匆匆，唯独他明目张胆地翘着脚盯着手里的小屏幕目不转睛。

他想要知道男人的态度。

却不能开口询问。

 

忙里偷闲的后辈把外卖咖啡递给过来，顺势歪了下头想看看他手机屏幕上的内容。他一个按键回到主屏幕，被活泼的年轻探员撇撇嘴嘟囔了一句“小气”。

不过年轻人还是眼尖，笑得一副“我懂”的表情。

“你养宠物了？”

 

他的手机屏幕上赫然多了一个色彩斑斓的图标，粉红方块上一只卡通形象的白色垂耳狗。

Pet Love。时下最流行的宠物监看系统，专为想要知道自家宠物在自己不在家时是如何度过孤单时光的寂寞主人设计，在美国这种全民爱狗的国家每天销售两千台。

起码广告词是这么说的。

 

“没。”不务正业的王牌先生动作自然地锁了屏，抬头跟自己的同事笑了笑，说，“一个熟人在我这放两天。”

对方不解地皱眉，“那还值得装监控？”说完又忽然挤眉弄眼起来。“很重要？”

替心仪的女生代养两天宠物什么的也是常有的恋爱桥段嘛。

 

赤井有些好笑地看着笑得一脸暧昧的后辈，心想这真是一个奇妙的误会。

居然在无意间被人踩中一根软肋，所有复杂的心绪梗在胸腔汇不出一句结论。他完全可以插科打诨几句话蒙混过去，却又仿佛不愿轻易放过这个逼迫自己做出决断的巧合。对话停了太久，完全不像办公室八卦的明快节奏，尴尬的气氛逐渐压向这片沉默，后辈的眼神已经开始闪躲，仿佛终于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题目。

 

后来他说。

“很重要。”

 

语气沉重地连自己都叹了口气。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的屏幕里出现男人的背影，端正地坐在餐桌前，一勺一勺吃着碗里的粥。慢条斯理地，像一个美食家。偶尔出现微小的停滞，大概是牵动了伤口。漫长的发丝松散地系在脑后，看起来像一只很乖的Gin。

路过的同事看他的眼神都奇怪了起来。

 

 

谁也别骗谁，他想。

起这么晚，早上精心热好的粥都冷透了吧。

 

 

*

 

 

从屏幕里监看男人的一举一动，卧底时难以实现的妄想现如今却没了乐趣。

其实赤井大概能猜到Gin在做什么。男人没有就此消沉下去，他也没有太意外。

 

摄像头安在客厅一角，也没有太高，就放在沙发旁的书架上，大概也就一人高的位置，斜对着卧室门口和电视墙。Gin用餐过后摸索着开了电视，隐约能看到是新闻台。他在屏幕这边勾勾嘴角，不然还能是什么。

从卧室门口出来，十步是整个客厅的长度，转回身后书柜在左门在右，再往前是沙发和电视。门锁就是最普通的那种，转动把手就可以拉开。茶几和沙发之间空出半米，高度正好在膝下，撞上小腿胫骨可是很疼的。

他看着男人把他房间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摸了一遍，拿起来又放回去，包括桌子上女人留下的甲油和口红。他皱着眉想自己为什么还没把这些东西丢掉。

 

身旁的后辈悄悄捅了他一下。就开会而言，他这个态度的确是太不认真了。

王牌先生抬起脸来，假装抱歉地笑了笑。

 

屏幕里男人依然在他房间里前前后后地踱步，计量着这个陌生空间里每一样物件的距离和方位。无意间碰到的花瓶掉在地上碎成一地玻璃渣，他回想着自己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大概也是哪个女人摆过来的。Gin似乎也没感到什么意外，直接俯身在地上拢了拢，然后抓着一手碎片进厨房丢掉。

毫不见外。

 

可能是角度的问题吧，他想。

男人蹲下去的那个身影显得那么小。

 

一个房间都要跌跌撞撞摸索几天，你还能怎么样。

他心里一阵冷笑。

 

 

你还想怎么样。

 

 

重新出现在客厅里的男人忽然站定脚步转身朝向电视的方向，荧幕的光把他纱布下的半截脸映得煞白。

他看到Gin的手上都是血。

 

 

赤井抢过旁边后辈的手机，直接调出现在新闻台播放的内容。一个兵工厂高层意外身亡，流出的资料曝光了一系列内幕交易，不算什么大新闻，记者更感兴趣的也都是贪污腐败的部分。

主持会议的组长终于忍不住敲了敲白板。

“赤井先生，你有什么意见吗？”

 

被点名的王牌先生抬头瞟了那块白板一眼。FBI的消息比媒体还是要快得多，所谓的意外身亡实为暗杀，追到的线索直指近来开始垄断特效药的同一伙势力。

他站起来笑得温良无害。

“我在想……”

 

罪魁祸首就在自己家里，握在自己手上总比被别人挖出来好。

“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

 

托他的福，会议结束得比预想的早许多。赤井回到办公桌前重新点开那个粉色的APP，荧幕上忽然出现男人的脸，离得那么近，饶是他也吓了一跳。

Gin摸到摄像头了。

 

屏幕里男人的嘴唇上都是干纹，纱布洁白，层层叠叠的网眼下藏着难以想象的疮疤。透过粗糙噪点仿佛能看到男人皱紧的眉头。

Gin长久地站在镜头前，像一场无声的质问。

 

他没什么想解释的，放在这个位置本来就是他的恶意。他知道Gin会摸到这里，会摸出这是一个摄像头，会知道荧幕的另一端他的同居人正像一个变态一样盯着他。

然后，作为一样新出现的事务，男人一定会仔仔细细地检查这个形状奇特的东西，用他抚过刀尖和伤痂的指腹缓缓摸出镜头下凸体花字贴出的商品名称。

 

第一个词是PET。

 

第二个词是LOVE。

 

都不是什么好词。足够把两个人互相恶心一番。

对于这个面容冷峻的男人，像以前一样，他有一万种挑衅他的方式。

 

像以前一样。

Gin却给了他不一样的结局。

 

 

后来他想，Gin要是把镜头砸了就好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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