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忽然慢了下来。
他照顾了Gin整整两天,在拉着窗帘的房间里分不清昏天黑地。Gin的意识时断时续,很多时候都说不上话,虽然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在Gin状态稍好时将他扶了起来,背靠着枕垫,然后把粥端了过来。
男人的手背上还吊着点滴。
何况他毕竟看不见了。
赤井在犹豫的三秒内切实感受到自己心里的抗拒,但心想更抗拒的肯定是Gin,于是拉开椅子在床边坐下。
互相挑衅一向是这段感情的精髓。
勺子在搅拌时碰到碗的边缘而发出声响。
Gin微微偏过头来。
“张嘴。”
他说得冷淡。听起来像个命令。
换做以前,他是从来不能这样跟Gin说话的。
Gin绷紧的嘴角微微发颤,然后,顺从地张开了嘴。
其实他只是充满恶意的逗弄而已,跟以前或许并无差异。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更希望看到男人一把拨开他的手然后让他滚也说不定。
说不上哪种反应更难堪。
因为已经是这样的局面了。
他给病榻上的Gin喂了一口饭,画面温存得简直像是卧底先生多年之前无意义的妄想。整日嚣张跋扈的黑帮老大沉默着别过头去,额头上皱起细小的纹路,半晌之后,终是咽了下去,然后长长呼出一口气。
“你以前可温柔多了。”
嘲弄的尾音带着一个微小的喘息。
太烫了。
赤井皱着眉想。他没有顾上这一点。
除了偶尔的情趣以外,他其实鲜少做这种温存的举动。
“你也敢说是以前。”
他也说得平静。两个人的语气都冷淡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彼此的事情。以前似乎有过一段奇妙的时光,危险而暧昧的,从来速战速决的精英之魂硬是生出一份迟疑,终章响起时的剧情太过明显,Gin要杀他,他要杀Gin。
那时的烟呼出薄雾嘴里都更苦涩一些。
赤井记得那时的自己心里满是真切的遗憾。
如今回想起来却觉得大抵只是逼真的演技。
一定是入戏太深,他看着男人眼前的纱布,又低头扫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粥。巨大的陌生感横亘在他的胸腔。他怎么可能对这种人有过任何无意义的感触。
他把粥重重放回床边的桌上。
他发现自己内心的愠怒。
Gin依然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除却病痛带来的虚弱,以及被遮盖的伤疤,对他的戏谑一如既往。
“你还是这么玩不起。”
赤井笑笑随便按上男人身上的某处伤口。
“如果你管这叫玩的话。”
稍微使力,便能看到男人的嘴角疼得发僵。动作自然得像是往日某个再普通不过的片段之一,然后男人的枪口抵上胸膛,扯动嘴角笑得凶恶,目光清凛只看得人口干舌燥,他就着握住伤口的姿势缓缓前倾,在即将抵达时听到男人微微吐出一个简单的指令。
滚。
然后他可以选择服从。
或者违抗。
但是一切都不同了。
Gin没有枪。
也没有眼睛。
整个空间始终一片静默,他眼看着男人的疼痛从僵硬的嘴角一路蔓延到皱起的额头。抬起手来一片黏腻。
都是血。
糟透了。
温情的戏码最终没有进行下去,进食依然以营养液为主。Gin消瘦得迅速而明显,纱布下的轮廓愈发瘦削而憔悴。水也跟不上,嘴唇上都是干纹。
他靠在卧室的门框上,既不靠近,也未远离。他想还好Gin已经看不见了,不然他一定会看到自己正以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看着他。
大概就是,很麻烦的那种样子。背景音可以是咂嘴的[啧~]声。
线人联系赤井说最近市面上突然收紧了风声,需要的处方药短期内是拿不到了,而且还有人在打听药品非法流通的情况。他想这个躺在自家床上的男人果然惹上了大麻烦。
他靠在门框上看了许久。
Gin的状况似乎略有好转,用手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手背还上插着打点滴的导管,动作多少有些僵硬,但男人似乎并不在意,坐起来后摸索着去立身后的枕头。
手一抬高,血就顺着细细的软管回流出来。新鲜血液的嫣红色在清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眼。
他两步上前,将Gin的手按了下去。
然后他听到男人的嗤笑声。
“还以为你要看多久。”
他没有说话。
他觉得他不需要说话。浑浊的空气里漫延着难以言喻的的尖锐,不安,与故作轻松。
鲜红的液体一点点退了回去。
离得近了,便闻到并不令人愉悦的气味。
Gin身上的伤口他在换药包扎时多少都有简单的清理,还不至于太糟糕。赤井盯着Gin耳边结成缕的头发,这个样子真是狼狈透了。
后来他还是伸手把男人耳边翘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顺去了耳后。
滑腻腻的,没有光泽,因为结块而有一点硬。赤井想起在墨西哥边境长久潜伏时的感觉。他的头皮一阵阵发麻。
Gin终于敛了嘴边的笑意,微微把头别向一边避开他的手,冷淡地说出一句,“可以剪了。”
然后终于轮到他笑了。
“你说了不算。”
*
他们始终在挑战从未有过的情景。
赤井拉了条椅子让Gin背靠洗手池坐着,向后仰着将头发收进水池中。整个背都是悬空的,姿势不够舒服,只是为了避开脸上的伤口没有办法。男人倒是出乎意料的配合。
剪,或者洗,Gin如今自己都是做不到了。
他觉得这样很无趣。
模糊不清的愠怒经过几日沉淀,终于凝聚出这两个字。
从来都是紧绷神经的身体这样故作轻松地摆在那里。
[无、趣]
赤井用手指试了试花洒的水温,烫得直接缩回了手。
原本在他的妄想中,与这个男人共度的所有时日都该是最有趣的时光。
他将温度调到正好,随即拧大了水流。水池渐渐蓄满溢出,一些发丝浮在水面上,赤井抬头看到镜子里自己毫无表情的面容逐渐被薄雾隐去,浴室里满是温热的雾气,还有水声。
[为什么要管这个人。]
[丢出门外算了。]
赤井这么想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太长的头发窝在池子里根本理不清楚,说不上有多温情,搓揉的动作像是在洗海带也说不定。洗发露渐渐揉成一池泡沫,溢出来就掉到浴室的瓷砖上,又被他光着脚踏开,滑腻腻的。
他的指尖抚进男人头发的深处,狭小的空间里难以言喻的尴尬被潮湿的静默浸润太久,终于在这一刻达到鼎盛。
这是清理无法避开的环节。
Gin周身僵硬。他面无表情。
他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他的指甲在摩挲中划过男人的头皮,从头顶的发旋轻抚到后颈,一遍,再一遍。
他无意伤他,故而做得温柔。
男人僵直的肩头渐渐松缓下来,强撑的英勇里泄出三分疲惫。浴室里水气弥漫浸得空气稀薄,彼此的呼吸逐渐粗重起来。
他们有过许多次肌肤相亲,却仿佛都不及这一次亲密。
Gin长长呼出一口气。
然后他听到男人的声音。
“Rye。”
他知道如今的这般称谓只能是嘲讽,却总觉得能听出暧昧的深意。
“你现在是长发,还是短发。”
他停了手上的动作。
他想一定是浴室里水汽太重,才会觉得眼睛里潮乎乎的。
Gin看不见了。
他迫使自己重新理解了这件事。
即使他就站在男人面前,Gin也看不到他的身形与样貌。
他看尽了男人的狼狈与软肋。
Gin却对他的一切熟视无睹。
他终于明白多日来横亘在心中的愠怒并不在于男人看不见了。
他只是难以接受Gin看不见他。
他直直地盯着男人的脸。
太过分了。
他在男人的身边单膝跪下,牵着男人的手缓缓放在自己的耳后。他指尖的细小泡沫,粘在了男人的指间,又附上了他的头发。
男人的手指抚过他的头发,发丝顺着指间轻轻滑落。
许久之后,Gin似乎满意一般,终于露出淡淡的笑意。
“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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